一路车马劳顿,陈牧他们紧赶慢赶,驱车两个时辰,终于赶到咸阳城中早已买好的落脚点。
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,早在陈牧爷爷掌家的时候就暗置好了,宅子一直有陈家的家生子打理。
宅子地处正阳坊,靠近城墙边上,往外便是正阳街,再往外是城墙,这几十年的打理,他们在地下挖了一条直通城外的暗道。
陈牧是以投靠城中亲戚,去渭城书院求学的名义,四年住进了这所宅子,边上的街坊邻居都熟悉。
所以陈牧刚进正阳坊,便和坊中认识的人热情打着招呼,旁人也热切的回应他。
毕竟能去渭城书院进学的人,以后最低也是个七品官,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,谁也不知道陈牧后面会不会爬到三省六部的位置。
提前打好关系,说不定以后自己有祸事上身,找他帮忙,他还能念点薄情,说不定他能拉一把。市井小民的生活,每天不就是充满了算计吗?
陈牧安顿好车马劳人,他怀揣着信,叫过府中门房,让他去赵恒基的府邸投帖。之后,他啃着一张薄饼便出了门。
这几日,九王府给小世子招启蒙夫子的消息,早已传遍咸阳城,陈牧怕耽搁时间。
虽说九王子不受宠,但是架不住有些人活得拮据。到时候,他们招了夫子,想进王府又得费一番工夫。
“劳烦,这位大哥,通传一声,在下是渭城书院学子陈牧,听闻府中为小世子招启蒙夫子。这里有一封书院山长的举荐信,烦请转交管家。”
陈牧一路疾步快走来到王府门前,看着王府脱漆的朱红色大门,他摇了摇头,心里泛着嘀咕,随后上前伸手扣了扣门上的铜环。
一个约许四十岁上下、头发花白穿,穿着平常百姓模样的中年男子,缓缓打开了大门,探出半个身子,上下打量着陈牧。
他有些不解,适才有门房收到投帖,说有渭城书院的学子,携书院山长的举荐信,来府中做西席,他还不信,于是他就便等在了前院,没想陈牧还真跑来他们府上谋差事。
“信,拿来吧,我就是管家,我拿去给府中文书查验,你不会见怪吧?”
王府管家探出身子,示意陈牧把信交给他,他要拿去给府中文书查验举荐信的真伪。
“管家见谅,在下错把你认是门房,还望你大量,信在此,你拿去便是。”
陈牧边递上举荐信,边对管家赔礼道。
“小哥,你唤的也没错,我既是门房也是管家,小心脚下,这边请。”
管家把门往内打开了一些,接过陈牧手中的信,随意看了一眼,便引着陈牧入府。
管家把陈牧带到前庭的一处小厅,让陈牧稍等片刻,待他奉上茶水,便拿着信往后堂走了去。
陈牧打量着屋内的陈设,一方八扇的围屏,遮住了整个后堂,屏风风景图彩绣的丝面已经褪色,显得屏风有些陈旧。
待客的桌椅多是早已磨掉了木纹,桌椅很多地方都掉了漆,屋内墙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,简简单单。
陈牧静坐不久,他听到后堂有两个轻微的脚步声,走到后堂屏风处,停了下来。
他端起茶杯,发现茶杯是市井茶楼最常用的待客所用,杯中的茶也不过是破青的粗茶。
陈牧闻了闻茶汤,清清白白,平平淡淡,很是适合他喝,因为他最爱的还是凉白开。
他自认是,一个红尘俗世的俗人,一个在乱世求活的粗人,最不爱受规矩所缚,也不爱达官显贵那一套。
他是异类,他的家族也是所有人眼里的异类,也是那些达官显贵,高门世家恨之入骨,欲除之而后快的异类。
等了一会,后堂走出一个身穿儒服,山羊须,发髻掺白的老者,背着手,走至堂中,而方才领路的管家则跟在老者身后。
陈牧连忙起身,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袍,端正衣冠,躬身给老者行晚辈礼。
“老朽钟颜添为府中文书,想必你就是闻仲兄提及的高徒,闻仲兄信中对你是极尽夸赞。如今一见果然有乃祖风范。”
钟颜仔细打量了陈牧一番,甚是满意,抚须笑到:
“不知钟颜先生当面,晚辈失礼了。”
陈牧听闻老者就山长平日里经常叨唠的至交好友,听其言,似和自己的祖父也相识,他赶忙又恭恭敬敬再行后辈礼。
“要是知道先生在府中,末学后进就不来府中献丑了,如今羞于见人。”
钟颜闻言,面露不悦,大有一副你把我当外人,我很不开心的样子,接着大手一挥,打断了陈牧的话:
“你祖父,未曾和说过我钟颜,钟修之?你可是将我比作外人否?闻仲兄,已于信中言明。你、我、他皆知。”
陈牧拘谨地笑了笑,一脸茫然,反问钟颜道:
“不知先生何意,晚辈不解。”
钟颜见状,也不多说,只是近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:
“不错,人活乱世靠的便是谨慎。”
陈牧抬手半捂嘴,用食指尴尬地摸了摸鼻头,他不知道怎么回钟颜。
“好了,希文,无需多言,你明日过来给世子启蒙即可。”
钟颜脸上满是讥讽,眼神里是对陈牧的鄙夷,也不想多说其他,只让他明天过来给世子启蒙。
说罢,他端起桌子上的茶,顺势向陈牧举了举。
“既然如此,晚辈先告辞了。”
陈牧知趣地躬身向钟颜请辞,在钟颜的挽留下,他再请辞,钟颜也就让管家送客。
钟颜站在厅中,看着陈牧不紧不慢跟在管家身后,离开了他的视线,刚才的应对在他眼里,陈牧只能算勉强合格。
离开王府,陈牧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。在回去的路上,他不断琢磨着钟颜说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字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有意露怯和无意说漏嘴,是否可以打消有些人的念头,让他们对于自己的出现,所带来的怀疑有所减轻。
回到府中,陈牧唤来之前府中的管事,让他最近找些由头,带上一家老小回乡归老。
又吩咐黑骑给家中带一封信,同时给黑骑一块玉佩去带话,让之前留下来的人动起来,翻翻身。
吩咐完所有的事情,已到用晚膳的时辰,李青梅按照他习惯已经备好晚膳:一盘时下绿菜,一碟咸菜,一碟酱肉,一盆白粥。
今日李青梅配他用膳,菜量多了些,平日里少上不少,自从陈牧游学十年,到了渭城书院求学。
李青梅每日按着陈牧的嘱咐,备好膳食,一同和他用膳,平时荤菜也是按照平常人家日常所食准备。
见陈牧对自己如此苛刻,李青梅也曾出言相劝,他不反驳,他淡淡地说道:
“他见过赤地千里,人烟断绝,见过易子相食,析骸炊之,见过太多太多的苦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