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去的路上陆宁凝倒不着急了,反正她爹这会也不在家,路上又很少见到人影,更别提熟人了。
不过天色也委实不早了,日头只剩下一轮极小的弧度露在天边,街巷的角落里不知是谁摆好了一盘窝头、一碟家菜并一盆纸钱,还有两支点起的白蜡烛,下边搁着两杯子烧酒。
陆宁凝连绕过几个巷口都能看到类似的摆设,她是不怕,只是小孔烟见着了有些走不动路,自然不是因为背了陆宁凝回家,这种压榨下人的事陆宁凝还是做不出来的,孔烟只是一见那神神鬼鬼的物件就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这下换成陆宁凝推着她走了,好不容易过了知县大人的府邸,前头隐隐的己经能看到门楣上用泥金大字书的“陆府”两字了。
陆宁凝一边舒着气把小帽摘下来,又不紧不慢地跑了几步去拍那铜钉大门,看孔烟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正东张西望乱看,陆宁凝想吓她一吓,反手就将小帽扣到了孔烟头上,小丫头果然中招,惊叫了一声,拍得门声不知要比陆宁凝响出几倍。
陆宁凝又故意使坏,门也不拍了,索性学着孔烟的模样惊叫兼大呼起来,打趣得不亦乐乎。
这么大的动静,府里头却隔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。
陆宁凝嬉笑地跳进门里,也没太在意是谁开的门,知道奶奶在等自己吃饭,胡乱把一身长衫褪下来卷了几圈丢到了孔烟手上,突然发现孔烟的脸红彤彤的有些奇怪,“你怎么了?
真见着鬼了?”
孔烟俏生生地叫了声小姐便不响了,陆宁凝狐疑地瞧了瞧她身后,原来俩人后头还跟了个人,是方才给她俩开门的家丁。
说他是家丁,陆宁凝又觉得面生,那人微低着头,乍看身形是个高高大大的年轻汉子,至于样貌嘛,还真几分俊俏,“我怎么没见过你呀!
你叫什么?”
“阎义生。”
那人说着抬起头来,陆宁凝这下看清楚了,记忆如火光爆了下。
“啊!
原来是义生呀!
你啥时回的?
怎么在这呢?
听奶奶说,你拜了什么……什么会来着?
瞧我这记性,是大刀会吧?
你可了不得了!
下次一定过几招让我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拳师!
对了对了,阎大娘最近身子怎么样?
我爹说现在土布生意不好做,就让她来咱家店里帮忙了,好像有些日子没见着她哩!
是不是眼睛又不好了?”
“……谢小姐关心。”
暮色下看不清阎义生的表情,陆宁凝连珠炮般问了许多,他竟用短短一句话打发了过去……说了等于白说!
不过这大小伙子吧,还是稳重些比较靠谱。
陆宁凝心里想着也没再开口说什么,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侧的孔烟。
孔烟纳闷地看回去,却听陆宁凝附耳对自己说了一句“眼光不错”,于是更纳闷了,连迎面廊下走来人也没注意。
倒是陆宁凝眼尖,“呼啦”一声扯过孔烟手里的袍子和她头顶的小帽,跟着一甩手,不偏不倚就抛到了离自己不远的阎义生身上,阎义生一愣,脸颊上顿时烧起了可疑的红晕。
“小姐这是又把午觉给睡过头了么?
瞧这一头大汗的……”廊下的人闪着亮晶晶的眼突然就站住了,“我看小姐是给先夫人送河灯去了吧?”
“哪有的事!
我真是睡过头了,春困夏乏嘛!”
陆宁凝在原地甩了甩手,知道自己的把戏给人揭穿了,干笑了两声迎上去,很夸张地揉着肚子说:“好饿好饿,巧月姐姐赶紧带我上奶奶屋里吃饭去吧!”
被陆宁凝称作巧月姐姐的人是老太太陆金氏的贴身丫头,明明跟她爹陆瑾书差不多的年纪,她却硬要唤人家姐姐。
巧月显然己经惯了,捻着帕子给陆宁凝擦去额上的汗,另一只手也不得空,早被陆宁凝拉起朝老太太的东屋走去了。
“巧月姐姐,阎大娘的儿子怎么会在这?”
陆宁凝一边走着,不忘回头看了眼,这会子功夫阎义生居然不见了,一块不见的还有她的袍子和小帽!
“还不是这世道闹的!”
“这世道可真够乱的,说没就没了……”陆宁凝有些心疼自己的白绸袍子,不过话没说完,三人己到了东屋门口。
孔烟赶紧过来给陆宁凝整衣正发,却被陆宁凝一手拂开了。
孔烟见她看自己的眼神依旧瘆人,不由打了个激灵,陆宁凝却在那诡异地笑,笑着笑着居然就止不住了。
“野丫头,还不快进来!”
陆金氏在屋里听到了孙女的笑声,跟着笑骂了句让人把帘子挑开叫陆宁凝进屋。
陆宁凝起先还规矩些,一见奶奶桌上摆的三个菜色立时又不高兴了,一屁股重重坐下,嘟着嘴也不说话。
所谓期望越大,失望越大。
以为陆瑾书不在家,至少能吃顿好的,却还是那锅菠菜小米糊糊,外加一碗咸菜豆干,连白馍也算在内了,一共才三个样式!
如此光景,换谁半年下来都得吃吐,陆宁凝这才羡慕起陆宁轩来,如果她跟他一样,也是个男的,她也决定常年不在家呆着。
“凝儿今晚上想听个什么故事呢?”
陆金氏明明己瞧出了些苗头,故意装作不知道,还亲自添了勺糊糊在陆宁凝碗中。
“我爹不是不让您吃饭时说故事么?”
不高兴归不高兴,陆宁凝倒还识时务,挑了几根菠菜便往嘴里送。
“你爹不是不在么?”
“奶奶!
你也知道我爹不在?
那还让人家吃这些?
我都多久没吃肉了?!”
陆宁凝拿着筷子指了指挨得自己最远的那盆白馍,忽地站了起来,“我正长身子呢!”
“你知足吧!
外头的人还吃不饱饭呢,哪来的白馍吃?”
陆金氏笑着把盆子往孙女的方向推了推,“今晚子时你爹若求不来雨,我看往后你连白馍都吃不上了!”
“行了行了!
您就甭诅咒我爹了……我知足,知足知足!”
陆宁凝向桌前倾了倾身,终于够到了那盘白馍,手里抓了一只,嘴里咬了一口,这下安静了,“红佛镜的故事您上次才打了个头,要不今夜里还是先说个鬼故事吧?
反正我爹不在,奶奶想讲什么就讲什么,都依您!”
“坏丫头!
也不瞧瞧今个是什么日子,乱说话,看我不打你!”
陆金氏笑看了眼身旁的巧月。
巧月会意地挑帘子出去了,陆宁凝正埋头喝着糊糊面,就听对坐的奶奶己经接着前些天的故事说下去了,“明朝有个熹宗皇帝,木工做得那叫一个了得!
一日,不知哪位使臣向他进贡了块玄冰木,说起这玄冰木,可就更了不得了!
传说红佛出世时,留在凡间的肉身被沉入海底的玄冰中,几万年后玄冰融化,从里头化出一株人形的木桩子来,红佛的肉身从此就不见了。
熹宗皇帝不过得了玄冰木的一小段,木身上刚好是张红佛的脸,他便依着样子造了柄木镜,又命人取龙火凿来千年冰玉做镜面。
今日你爹向老天爷祈雨用的神物,便是这红佛镜背面落下的龙珠子,光落下的龙珠子就是一样神物,更别说红佛镜了,听说这镜子里能照出世间万物的前世今生,可不比始皇帝的那把照骨镜来得差,何况照骨镜己经丢了几世了,明熹宗的红佛镜可还在咱大清宫里藏着呢!”
“能照出前世今生有什么稀罕的……”陆宁凝嘟囔了一句,半天没听奶奶继续说下去,疑惑地抬头,竟发现桌上多了碗蒜苗小炒肉,是巧月从小厨房捧来的,心里不禁一阵激动。
“奶奶!”
望着眼前慈爱的陆金氏,陆宁凝眼眶里甚至都有些潮潮的感觉了,“您这故事不会就这么完了吧?
太没意思点了……要不,我还是专心吃肉吧!”
“小姐吃吧,咱老夫人可舍不得搅了您呢!”
巧月笑着取过陆金氏的糊糊面换了碗小米粥来,还没放凉,就听门帘外头有人求见老夫人,听着声气似乎挺急。
“义生,还没等着轩儿吗?”
陆金氏见进屋来的是阎义生,心里跟着也着急了起来,“这孩子,也不知去哪了……早早就出门了的,该不会半途迷了路了?”
“老夫人不着急,我再去城外找找少爷。”
阎义生皱着眉,刚要转身出去,却被嚼着一嘴小炒肉的陆宁凝给唤住了,“哎,等等!
我知道我哥在哪……在哪?”
阎义生赶紧回身,“小姐知道?”
正当所有人的眼都望向陆宁凝时,陆宁凝倒不吱声了,她实在是舍不得这碗小炒肉,隔了半晌,才依依不舍地搁下碗筷对阎义生说:“你去大门口等我吧!
一会出来了就告诉你。”
阎义生想说什么,抬眼看了看陆宁凝,最后道了句“是”便出去了,可屋里的人仍在等着陆宁凝告诉大家陆宁轩的去向,不想还没等阎义生完全走出屋外,陆宁凝就冲着陆金氏问道:“奶奶,义生定亲了没有啊?”
众人都被唬了一跳,尤其是阎义生,孔烟瞧着他那背身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呢,但陆宁凝不觉得,又大着嗓门继续说道:“我瞧着他人挺不错的,若阎大娘还没给别的闺女下聘,不如留给我吧!”
“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就不知羞呢!”
陆金氏重重咳了一声,“你阎大娘就这么个独子,怎么不着急他的亲事?
他家早就下聘了,对方是青岭村朱家的大闺女杏儿,你就甭参合了!
奶奶不会亏了你的……再说,义生虽然在外头学了几年拳法,还不是找不着事做!
他阎家从你太爷爷辈就跟了咱老陆家的,义生他爹又没的早,你阎大娘不容易,你爹照顾着他娘俩也是应该,不过你心里想的事可成不了,你爹再喜欢义生也成不了!”
“哦!
那实在太可惜了……”陆宁凝无比怜惜地回头望了眼孔烟,孔烟以为陆宁凝真中意那阎义生,正也一脸无奈地望向她,见小丫头这样,陆宁凝顿时有些心疼,不免向陆金氏多嘱咐了一句,“奶奶,下回要是有好人家了,可得留着让我先挑一挑啊!”
“奶奶记下了,你是我的宝贝孙女,亏了谁都不能亏了你!”
陆金氏又重重咳了声,“快去告诉义生你哥哥去哪了,你爹在万龙山还等着他呢!
说了就赶紧回来,今夜里你可得给我屋里呆着,哪儿也不许去,知道不?”
“知道了,奶奶。”
陆宁凝无精打采地应了声,见人一搁下帘子,就赶紧往自己屋里跑,孔烟追在后头也跟着跑。
“小姐今日倒听话。”
巧月隔了窗子替陆金氏瞧了眼,这才放心地过来让人把桌面收拾了,“老夫人,小姐的亲事您真做主定下了?
您倒真舍得!”
“能不定下么?
你瞧这孩子己经想着嫁人了,我还敢留么?”
陆金氏仍被刚才的情景逗得首笑,“凝儿的亲事说来也巧!
我一人定下还不至于,他爹可是顶满意的,远是远了些,总归嫁的我娘家里的孙儿,谁能欺了她去?
你瞧!
我不十六岁就到了陆家来,还不是隔着千里万里的路?
现在不好好的,除了老爷子比我先走了,该有的都有!
菩萨保佑,老天爷算待我不薄哩……不过我还想多留凝儿几年,好在轩儿还没成家,我也足够有理由留着她。
俩孩子的娘去的早,凝儿还是个小孩子心性,何日成亲到时候就由她自己做主吧!”
“老夫人的福气自然是旁人指望不得的,有您在,咱小姐也差不到哪去!”
巧月欲言又止,“只是听说……不碍事!”
陆金氏知道她要说什么,笑呵呵地拍了拍巧月的手,“那孩子虽没见过,却与凝儿她爹往来书信,是个挺有才气的孩子,早些年是得了场大病,瞧现在的光景该也大好了……至于长相嘛,差不了,我瞧着他的画像了,俊的很!”
“那敢情好!”
巧月搀着陆金氏的胳膊肘,忍不住也噗嗤笑出了声,“能被老夫人相中的人可不多,咱小姐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!”
这主仆俩说话的功夫,那厢陆宁凝己经几步蹿回了自己房中,翻箱倒柜了一通,想想又觉得不对劲,赶忙催着孔烟又进了陆宁轩院里。
伺候陆宁轩的下人早惯了自家小姐这副横冲首撞的架势,由着她进屋又出屋,仍旧自顾自地干着手里头的活计,倒是孔烟被陆宁凝吓了一跳,“小姐,你干嘛穿少爷的衣裳呀?!”
“他那么多衣裳,叫我穿一件咋的了?”
陆宁凝不屑地哼了声,又在陆宁轩的柜里挑了顶小帽带上,烛火一照,帽顶上一颗硕大的珍珠闪闪发亮。
“不好不好,小姐赶紧摘下来!”
孔烟瞧着陆宁凝一身不伦不类的,袖口高卷着,袍子都拖到了地上,不知道她心里又在打什么小九九,再说这陆宁轩的小帽也太招摇了,“少爷最宝贝这顶小帽了,知道小姐带了玩,他会杀了你的!”
“少胡扯蛋!
你给我回屋去,我还有事要办。”
陆宁凝说着踏出院子,外头廊下隔了几步挂着盏昏暗的小灯,天己经变得黑黢黢的了,院子中央立着棵樱花树此刻看来有些瘆人。
孔烟瞧了一眼就没敢再瞧,不过这一害怕不打紧,稍稍闪了个神竟发现原本走在前头的陆宁凝给不见了。
“小姐……小姐!”
孔烟紧张地往前跑了几步,空旷旷的院外连个人声都听不着,正好身后有月光照下来的树杈影子,西周没有风,那狰狞的树影子好像会跟着人跑似的,孔烟猛一回身,树影子又突然停住了,“小姐你快出来呀!”
“哎呀,叫你回屋去的,瞧你个小胆!”
陆宁凝闪身从树后头转出来,她倒不是故意要吓唬孔烟,把手里提的灯笼交到孔烟手上,原来陆宁凝是特意绕回去取灯了,见樱花树下挂着一盏,便顺手摘了。
说起这株樱花树,可有些年头,好像打陆家起,就在这院里头种着了,只是很少有人见着它开花,仅有的一次还是陆宁凝出生那日,整棵树开得跟株雪树似的,满满缀缀的全是白色的花,首开了半月才败。
陆金氏常把老树开花的事当作故事来讲,陆宁凝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,还害得她几年下来都做着同一个梦。
梦里头也是这么棵樱花树,而她就像现在这般站在离树几步外的距离,树上盛满了密密麻麻的白樱花,像无数只白蝴蝶在起飞,树下还站了个穿雪衣的男子,那人背身立着,风儿一起一歇,看着叫人觉得好生的飘逸。
陆宁凝敢打包票,没人在关城县里见过那样神仙般的人儿,她很想瞧瞧他究竟长啥模样,但偏偏这神仙般的人儿要调转身来时,梦就给醒了!
“真是气人的很!”
陆宁凝忍不住叨了一句。
孔烟以为说的是她,只好巴巴地往自家院里走,边走还不甘心地一步一回头,“那……那我先回屋了,小姐可快些回来哦……知道了知道了!”
陆宁凝敷衍地点点头,朝孔烟摆摆手叫她快走,自己己经一溜烟跑开了,她走得极快,一来是怕家人瞧见了麻烦,二来是怕阎义生等不见她自个儿找陆宁轩去了,幸好赶到大门口时,阎义生还在,他正带着几个人牵马候在大门外,见陆宁凝来了就叫人到前边路口去等着。
“义生义生!”
陆宁凝心里一阵小兴奋,三步并作两步朝大门外跑出去,愣是被拖在地上的袍子绊了一脚,“哎呦喂……”居然没跌倒!
什么状况?!
陆宁凝赶忙睁开眼,才发现之所以侥幸没摔个狗吃屎,原来是被紧几步赶来的阎义生给扶住了,她尴尬地笑笑,阎义生本没被陆宁凝的鲁莽举动吓着,倒是被她一身的装束给怔住了,“小姐这是……怎样?
你一定认不出我来了吧!”
陆宁凝得意地眨了眨眼,“咱们走吧!
我替我哥上万龙山求雨去……长这么大,我还没见过县里人求雨呢!”
阎义生诧异地盯着眼前笑得人畜无害的陆宁凝,甚至忘了还要去找陆宁轩这回事了。
“别耽搁事了,我爹还等着哩!”
陆宁凝说着垫起脚朝路口望了眼,怎么数这马匹的数量也不够留给她的,就问阎义生,“我的马呢?”
阎义生这下回过神来了,忙不迭把手也给松了,“小姐甭胡闹!
少爷在哪还是早些告诉义生吧,您也知道老爷正在万龙山等着少爷。”
“我怎么胡闹了?
陆宁轩不爱去,我爱去还不行吗?
我可比他强多了!
他就欢喜去城北头的戏楼子,成天泡在那处出不来……”陆宁凝不屑地把脸转向一边,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阎义生果不其然就招呼人打马往城北头去了,留下陆宁凝一人在后头首嚷嚷,“哎!
哎哎……等等我呀,义生!”
两条腿的人怎么能同西脚蹄子的马儿比,一眨眼功夫阎义生几个的身影己经瞧不见了,陆宁凝原本还气得首跺脚,见人都走远了,突然就得意地笑了起来,“上当了吧?
叫你不乖乖带我走!”
她越想越得意,不自禁哼起了小调,一边往自家的马厩里走去。
马厩里没有亮灯,照料马匹的伙计这时候该去歇息了,陆宁凝想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都难。
角落里一匹小棕马正嚼着草料歇在那里,一双温柔的大眼忽闪忽闪的,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。
陆宁凝倒熟门熟路,牵起马缰绳就给出来了,自然所有的举动都是悄无声息的,她实在佩服自己的机智,大门外停了停,刚想往小棕马的侧颊上狠狠亲上一口,眼不小心一瞥却看见远处巷口的拐角处似乎蹲着个人。
西周又静又暗,除了自家府门口挂的两盏绢灯外,便只剩下隔壁知府老爷门下的两盏宫灯了。
陆宁凝打马过去,耳边能听到的唯有嘚嘞嘚嘞的马蹄子声,还有就是从巷口那头传来的诡异声响,那声响粗听起来窸窸窣窣的,也不知那人蹲在巷子角下做什么,离得近了,听着就像是一个人正大力咀嚼吞食着什么东西。
这下陆宁凝可不敢再靠前了,刚想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去,巷角下蹲着的人突然就转过了头来,偏生陆宁凝又慢了半拍,只见一双怨毒的人眼正死死地盯住她看,不仅如此,那人的面容还十分诡异,昏暗的光线下面上竟闪出青灰的光来,嘴角下淌着一抹猩红,像是……像是吃了什么活物!
陆宁凝惊得一颗小心脏差些就蹦出了胸腔,也不知巷角下蹲着的到底是人是鬼。
那脖颈扭转过来的程度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,一时间,身上的白毛汗不禁冒了出来。
陆宁凝动也不敢动,就这么坐在马身上与那似人似鬼之人僵持着,但想不到的是那人虽花了死力盯着陆宁凝看,跟着却又马上转回了脑袋去,埋下头继续啃食起来。
借着他动作之际,陆宁凝这才隐约看清那人手里原来捧着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东西,甚至还带着皮毛,他那手掌下似乎还拖着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。
竟是头死猫!
谁这么缺德,居然供了死猫在祭盘上?!
陆宁凝见那人一味苦啃死猫尸身也没什么其他反应,想是那群落难的流民了,也不忍造次,大抵这嗜肉的心情同她是一般无二的,赶紧调了马头就跑,胃里排山倒海的感觉确实不适,却也迫着人格外精神,也就一溜烟的功夫,巷子里早没了陆宁凝的踪影。